重點學術期刊的選題風向,往往是一個(ge) 時代的精神切片。
翻開《中國社會(hui) 科學》2024年總目錄,就像打開了一麵棱鏡——既有對國家戰略的精準呼應,也有對文明基因的深度解碼;既能看到數字浪潮對傳(chuan) 統學科的衝(chong) 刷,也能觸摸到知識生產(chan) 場域中“中國性”的自覺建構。
這些選題背後,藏著當代中國哲學社會(hui) 科學的三大底層密碼,值得我們(men) 去深深探討與(yu) 把握。
解題式研究:把“國家命題”轉化為(wei) “學術問題”
這一年最醒目的特征,是學者們(men) 集體(ti) 展現出一種“解題自覺”:不再滿足於(yu) 對政策文件的注解,而是用學術話語重構國家戰略的深層邏輯。
比如“中國式現代化”這個(ge) 宏大主題,不同學科給出了截然不同的解題路徑——
馬克思主義(yi) 學者豐(feng) 子義(yi) 從(cong) 馬克思社會(hui) 發展理論中提煉出“總體(ti) 性方法”,把現代化實踐與(yu) 理論創新的互動比作“雙向校準的陀螺儀(yi) ”。經濟學者曹廷求團隊則用製造業(ye) 中長期貸款數據作“探針”,解剖結構性貨幣政策如何成為(wei) 高質量發展的“血管支架”。
這種跨學科解題的背後,是對“現代化”概念的解域化:它不僅(jin) 是經濟指標,更是文明形態的迭代。
更精妙的解題出現在細微處。當“新質生產(chan) 力”成為(wei) 熱詞,黃群慧沒有停留在概念闡釋,而是將其置於(yu) 新型工業(ye) 化的曆史坐標係,揭示出生產(chan) 力躍遷對全球產(chan) 業(ye) 鏈“拓撲結構”的重塑效應。
這種把政策話語轉化為(wei) 學術問題的能力,就像把陽光分解成七色光譜——既保留了原初能量,又呈現出更豐(feng) 富的認知維度。
知識考古:在傳(chuan) 統褶皺裏尋找未來密碼
去年曆史學板塊堪稱“文明的CT掃描”。從(cong) 李雪山對商代禮樂(le) 製度的解碼,到萬(wan) 明重勘明代在全球貿易網絡中的坐標,學者們(men) 正在進行一場“反向解構”——不是用現代框架切割傳(chuan) 統,而是讓古老文明成為(wei) 診斷當代的“試劑”。
最典型的案例是王祁對商周“五域天下觀”的闡釋。當他把“中域”概念與(yu) 當代地緣政治結合時,傳(chuan) 統天下觀不再是博物館裏的青銅器,而變成了理解“人類命運共同體(ti) ”的認知工具。
這種研究路徑,暗合了孫周興(xing) 在現象學存在論中提出的“寂聲與(yu) 黑白”——在無聲處聽見文明的呼吸,在無色處看見曆史的色譜。
文學研究同樣在“傳(chuan) 統的現代性”中開掘。汪湧豪團隊對古文論形式批評的再發現,像極了文物修複師的工作——用“聲”“色”“體(ti) 裁”“句調”等傳(chuan) 統範疇,拚湊出中國文論獨特的認知基因。
當這些基因與(yu) 孫瑋提出的“破域”媒介論相遇時,數字時代的文化生產(chan) 突然有了曆史縱深感。
範式革命:當數字邏輯撞上人文地基
去年最激烈的思想交鋒發生在數字前沿。法學界馬長山提出“三維世界”的數字法學框架,把數據權利比作“液態金屬”——既要有容器的剛性,又要保持流動的活性。
這種比喻背後,是傳(chuan) 統法學範式在算法權力麵前的集體(ti) 焦慮。而廖備水關(guan) 於(yu) 機器倫(lun) 理的論述,則試圖在“弱主體(ti) 性”與(yu) “社會(hui) 平衡性”之間走鋼絲(si) ,這種理論冒險堪比在數字深淵上架橋。
更具顛覆性的是方法論創新。何丹團隊從(cong) 漢語口誤現象切入,竟推導出人類語言認知的“光子模式”,這種跨學科腦洞讓人想起愛因斯坦的思維實驗。
而李芳華用企業(ye) 區位選擇數據構建的“決(jue) 策樹模型”,把經濟學變成了“社會(hui) 物理學”,在數字與(yu) 現實的糾纏中尋找規律。
但最意味深長的轉變發生在底層邏輯。當陳波試圖用“需求—目標—原理”鏈條彌合“是”與(yu) “應該”的鴻溝時,他實際上在數字時代的確定性迷思與(yu) 傳(chuan) 統人文的模糊性智慧之間,搭建了一座臨(lin) 時浮橋。
這座橋能走多遠,或許決(jue) 定著人文學科在算法時代的命運。
知識生產(chan) 的中國性:從(cong) “接著說”到“重新說”
這一年最值得玩味的變化,是“中國自主知識體(ti) 係”從(cong) 口號變成了方法論。郭忠華提出的標識性概念建構“四原則”,像極了知識工程師的藍圖——既要保持概念的“語義(yi) 純度”,又要預留“謂述接口”。
這種精密設計,折射出中國學界從(cong) “學徒心態”到“主體(ti) 自覺”的集體(ti) 轉身。
在具體(ti) 領域,這種轉身更加生動。當鄒元江批判戲曲美學中的“概念置換”時,他實際上在捍衛中國藝術的解釋主權;李怡對“文史分合”的再思考,則試圖在學科建製中找到中國文論的元代碼。就連王思豪重釋“賦史”傳(chuan) 統,都暗含著與(yu) 西方“史詩”話語分庭抗禮的野心。
這種知識自覺甚至滲透到技術哲學領域。肖峰用曆史唯物主義(yi) 解剖大模型,提出“智能社會(hui) ”不是技術奇點而是生產(chan) 關(guan) 係變革的產(chan) 物。
這種論述方式,既跳出了技術決(jue) 定論的窠臼,又避免了庸俗唯物論的陷阱,展現出中國學者特有的辯證智慧。
未完成的敘事:在斷裂處生長
在這些光鮮的學術景觀背後,仍有一些裂隙值得警惕。比如對數字勞工、算法歧視等前沿議題的關(guan) 注不足,暴露出學術回應現實的速度滯後;再如鄉(xiang) 村研究多集中在經濟維度,對數字鄉(xiang) 村的文化嬗變缺乏深描。
吳忠民關(guan) 於(yu) 農(nong) 村變革奠基性影響的論述,更像是對過往經驗的總結,而非對未來挑戰的預判。
更大的隱憂藏在知識生產(chan) 的結構性矛盾中。當“中國性”成為(wei) 學術政治正確時,如何避免陷入文化本質主義(yi) ?當量化方法席卷人文領域時,怎樣守護“不可量化的價(jia) 值”?
徐向東(dong) 對道德生物增強的審慎,李景林對“本義(yi) 價(jia) 值”的堅守,提示著我們(men) :在知識創新的狂飆中,仍需留一片沉思的淨土。
在解謎與(yu) 造謎之間
2024年的《中國社會(hui) 科學》,像一座正在施工的學術立交橋——既有夯實路基的傳(chuan) 統研究,也有伸向未知的理論高架。
這些選題共同勾勒出一幅“新知識地形圖”:X軸是“中國問題”的縱深感,Y軸是“文明對話”的開闊度,Z軸是“數字轉型”的穿透力。
當我們(men) 穿行其間,既能觸摸到曆史深處的文化基因,也能聽見未來文明的先聲。
或許正如劉梁劍所言,“古今中西”之爭(zheng) 已演化為(wei) “交相發用”的結構。在這個(ge) 結構裏,每個(ge) 學者都是擺渡人——既要解開時代的謎題,也要為(wei) 後人留下新的謎麵。而真正的學術生命力,恰恰藏在這種解謎與(yu) 造謎的永恒辯證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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